當前位置: 資訊> 別了,種地:這些農民的選擇為何如此決絕
別了,種地:這些農民的選擇為何如此決絕
他們曾經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曾經對土地有著深厚的情感。而今,熱火朝天的夏收,卻與他們沒啥關系了。地里種著啥?長勢如何?豐收還是歉收?他們并不關心。洗腳上岸后,他們選擇了另一種活法,也獲得了更多收獲。盡管他們不會放棄土地的承包權,卻也不愿回頭再看土地一眼。他們,便是走出農村,頑強地在商海里覓得商機且自得其樂的一批農民。
沒人強求農民必須固守那一畝三分地,但他們中的一些人走得是如此決絕。設想一下,耕作者們如果能有更多收益、更多尊嚴,境況又會如何?
他們,和土地若即若離
位于匯龍鎮的江蘇啟東市水果批發市場內,總是一片繁忙的景象,綠色的西瓜、鮮紅的櫻桃、地產的香瓜,天南地北的各色水果,在討價還價聲中迎來送往,甜美的果香味沁人心脾。46歲的陸雨平,正忙著把磅秤上的一箱箱蘋果往車上搬。
“放心,絕對夠秤。”陸雨平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對前來進貨的車主說。35斤一筐,對這位離異的中年婦女來說,每天搬上搬下100多筐,的確夠累。17年前,她讓父母別再種地,到城里來幫她照看水果批發生意。“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
記者此前在光明村看到過他們家的房子,那座被麥田包圍的平房,大門被一席陳舊的竹簾象征性地擋著,門前堆放的磚塊足有一人多高。磚堆上已長出一棵桑樹,紅紅黑黑的桑葚,無人理睬。家里的地,全部托管給潘廣時了,門前屋后的地荒著可惜,也被小潘種上了麥子。
“那磚頭,堆了17年了,本來想蓋房子的。”陸雨平的母親顧炳如說。50歲離開村子,顧炳如與丈夫陸豐除了幫女兒打理水果批發,仍堅持種了10年地,由于身體原因,后來只能種一半的地,到2013年,才把地全部托管給潘廣時。17年,轉眼就過去了。
水果批發市場離光明村約16公里。“剛開始騎自行車,兩個小時能到家,后來換了電瓶車,再后來,實在種不動了。”顧炳如說,一家三口,每年能賺十七八萬元,生意一年比一年好,但人也越來越老。“現在只能幫看看門面、收收錢、燒燒飯、洗洗衣,重活是干不來的。”顧炳如和丈夫都很喜歡農村生活,因為“做生意煩心的事更多”。
“外孫今年22歲,再過一兩年也要結婚了,到時候女兒有新幫手了,我們就可以解脫了。”顧炳如和丈夫商量著,今年選個時間回村把房子維修一下,為搬回去做準備。“能種多少就種多少,**起碼門前屋后的地,還是可以打理的。”
光明村黨總支書記包湯兵曾經說:“那些在工地打工的,過了60歲肯定回來,因為工地不會再雇傭他們。回來后他們還要種地,只是‘白相相’地休閑種,不會以此為謀生手段了。”南陽鎮黨委副書記陸健說:“再過10年,我們這里的農村將有80%的空房戶,會有更多的土地被托管。”
他們,不愿再回頭
脖子上一條粗大的金項鏈,說話大嗓門,喜歡解開衣領大碗喝酒,在53歲的丁耀身上,找不到太多農民的痕跡,他已經融入了小鎮生活。18年前,丁耀和妹妹一起離開光明村,落腳南陽鎮農貿市場,辦起了一家面點加工店。這家加工店,至今沒有店名,但這并不妨礙他們做生意。
和很多農貿市場一樣,南陽鎮農貿市場也是灰頭土臉的。中午時分,沒有顧客,丁耀的愛人獨自包著圓子(類似于湯圓,但餡的種類比較多),面前有四盆餡,分別是紅棗的、豆沙的、蘿卜絲的、芝麻的。包好蒸熟,傍晚就有顧客上門了。
丁耀早些年花6.5萬元買下了這間門面,一樓做生意,二樓住家。聽說村里來人,丁耀80歲的老母親慢慢下樓打招呼。老支書袁兵她還認識,現任支書包湯兵,她怎么也想不起來,只好笑了笑。
丁耀家4.8畝承包地,已全部托管給潘廣時,除了日常的面點生意,閑時就釣魚、打牌,一年下來,全家純收入能有15萬多元,丁耀顯得很滿足:“現在只想再賺些錢,為在上海工作還沒出嫁的女兒多準備些嫁妝。”
劉衛星的生意做得大。久隆鎮世紀華聯超市的面積足有1200平方米,貨架上的商品琳瑯滿目,超市的“主人”,便是67歲的劉衛星。22年前離開光明村后,他就一直在各個鄉鎮輾轉經營超市,再也沒想過種地的事。
“我種過地,種過大棚蔬菜,都是兄弟姐妹們留下來的地。”劉衛星兄弟姐妹共7人,大哥原來是啟東市商業公司的經理,擇機把劉衛星帶了出來。“做生意肯定掙得比種地多得多。”劉衛星說,離開土地時,是義無反顧的。
生意并非一帆風順。剛開始在匯龍鎮(啟東市政府所在地)幸福街做食品批發,然后到城南菜場附近開了家小超市,后來又到和合鎮,2013年年底落腳久隆鎮。“哪里房租便宜,我就去哪里,在和合鎮待的時間**長,足有11年。”
劉衛星跑不動了,也不想再到處跑了,他租下200多平方米的門面,并在門面后面投資100萬元建彩鋼房,辦起了目前的大超市。“現在光吃飯,不拿工資。”劉衛星前幾年開始做女兒女婿的助手,幫他們看看店,不再管具體經營了。偌大的超市,記者看不到幾個顧客。“久隆鎮周邊不足2萬人,超市就有3家,競爭太激烈了。”他搖了搖頭說,“沒辦法,其他地方房租太高。”
“還準備回家種地嗎?”“種地?”瘦小的劉衛星透過眼鏡片奇怪地瞄了記者一眼說,“我連宅基地上的房子都賣了。”從45歲開始棄農經商,劉衛星就沒想再回頭。“以前辛辛苦苦種地,每畝收個三四百斤油菜籽,就已經很開心了,但實在賣不了幾個錢,種地收入不到我經商收入的十五分之一。”
女兒結婚后,劉衛星將名下的財產悉數歸了女兒,可以說是“上無片瓦、下無寸土”,目前在鎮上還只是租房住。但他覺得,女兒女婿成長起來了,也就足夠對自己交代了。這地,肯定是不種的了。
“開著奔馳”去種地?
“歷朝歷代,農民都是處于**底層的,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對于丁耀和劉衛星等人的選擇,陸健顯得很理解。“以前農民一輩子被束縛在土地上,現在有了一定的自由度,外出打工經商的越來越多,生活得到了很大改善,很多人不愿再種地,哪怕在工地上搬磚,也比種地強。”
在這里,沒有幾個人會為自己農民的角色而驕傲。69歲的朱錦榮,托管著3000畝土地,是啟東本地首屈一指的種糧大戶,對那些從外地到啟東的種糧大戶,交集頗多,了解頗多。“很多連云港人在這里種地,賺了錢,都是開著轎車回家,很有面子。他們回到老家后都不種地,大多買了門面做生意。”朱錦榮說。很明顯,他們希望以一種更光鮮的身份在家鄉亮相。
對于自己的未來,朱錦榮希望兒子嚴冬(隨母親姓)回來接班。老支書印耀輝認為不現實,記者也認為不可能,便去向嚴冬求證。
“父親老了,我肯定會回家接他的班的。”嚴冬毫不猶豫地說。嚴冬目前在啟東濱海園區經營著一家賓館、一家手機店和一家KTV,3家店每年的利潤和父親的3000畝地收入相當。朱錦榮每天騎著電瓶車在田間地頭查看墑情、作物長勢,兒子嚴冬則開著奔馳做業務。生活方式不同、生產方式不同,離開土地那么久的嚴冬,果真會回來接朱錦榮的班嗎?
“父親積累了那么多農機資產,需要有人接手。而且,規模化種植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而我現在的生意,競爭太激烈,說不定哪天就被別人擠垮了。”嚴冬極力想證明自己未來的選擇,“可以開著奔馳種地嘛。”
誰說不能開著奔馳種地呢?開上奔馳后,還有幾人能安心種地?與嚴冬年齡相仿的潘廣時,因為沒有父輩打下的基礎,目前仍在靠規模化種地挖掘自己的第一桶金。曙光就在眼前,但問及潘廣時對子女的希望時,他說:“當然不希望他們將來去種地。”
題外話
不管是在外經商的農民,還是在村里種地的大戶,對土地都談不上眷戀。很多人有了更多訴求,不再滿足于“耕者有其田”,而土地的含金量沒有上升,人們經營土地的能力也沒有得到理想化的提升。
首先,土地規模化經營面臨障礙。和很多地方一樣,啟東市每戶農民的承包地,被碎片化地分散在各處,一個村只要有幾戶農民不愿被托管,就會影響到整村的規模化耕種。記者曾問及光明村和南陽鎮的領導:可否在一個村先行試點重新劃分土地?地畝不變,戶頭不變,只是將分散的土地集零為整。得到的答復是“不可能”。
“我們知道農民的訴求,但上面沒有相關政策,誰敢輕舉妄動?”陸健說,“老百姓都上岸了,干部還在河里摸石頭。”他也屬于“假裝”摸石頭的干部,他不敢去再造一個“小崗村”,只能等。記者感到莫名的悲哀。
其次,職業化農民的成長剛起步,對土地的管理仍相當粗放。比如,潘廣時的陽光合作社成員之間并沒有分工,忙時集合閑時散。潘廣時既是社長,又是農機手,還是機修工,種地基本憑經驗。
不是他們不想學習,而是不知道去哪里學習。種田大戶曹燕飛就向記者抱怨,他們的種田知識,除了經驗,就是自己從電視、報紙上學的,那些所謂的專業培訓、科技下鄉等,“好多都是走過場。”
糧食安全,耕地保護,農民的獲得感,職業化農民的培養,未來值得回憶的鄉愁,都非常重要。但理想與現實,還存在很多脫節的地方。
- 暫無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