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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冬天,著名的“三下江南、四保臨江”戰役打響了。我北滿部隊集中三個縱隊共12個師的兵力,于1947年1月南渡松花江,展開巨大攻勢,使敵軍首尾難顧。2月,二下江南。3月,三下江南。到4月,經南北兩線作戰,戰役勝利結束,殲敵4、3萬人,收復城市11座,鞏固了北滿,堅持了南滿,扭轉了東北局勢,敵軍由進攻轉入守勢。
這時,陳云才舒出一口長氣,同李富春一起,主持召開了東北財經工作會議。在會上,濃眉細目的陳云用上海口音說:“現在,我們由被動挨打,可以轉為主動進攻了。打來打去,我們的地盤將越打越大……”
在分析東北形勢和部署財經工作時,陳云強調指出:“東北行政委員會和各省要在國民黨難以插足的地方,試辦公營農場,進行機械化農業試驗,以迎接解放后的農村建設。”
10月,李富春在東北行政委員會財經工作會議上傳達黨中央指示:
“為迎接全國解放,組織億萬農民走集體化、機械化生產道路….—在北滿創建一個‘糧食工廠’,主要任務是‘培養干部,積累經驗,創造典型,示范農民”’。
看來高瞻遠矚的共產黨人已穩操勝券地打出“開發黑土地”這張牌了。
從延安窯洞里走來的共產黨人,當他們告別了貧瘠的黃土高原,來到這一望無際的黑土地,即使彌漫著炮火硝煙,他們也會發現顯示在眼前的是一片嶄新的天地。
對他們而言,戰爭硝煙過后,收復的城市將帶來大工業,而漠漠大荒就會帶來祖祖輩輩夢寐以求的大農業。作為東北根據地的后方,北滿無疑將成為未來大農業的發祥地。
肩負重任的東北財經委員會正副主任的陳云和李富春,這兩位經濟帥才的目光,注視著北滿黑土地上每一塊值得關注的荒原、沼澤、丘陵、漫崗……
1947年6月。哈爾濱。剛從延壽縣遷回哈爾濱市才兩個月的松江省政府,首先響應了黨中央的號召,在尚志縣一面坡創建了省營第一農場。
這是北滿大地創建的第一個省營農場。松江省政府首任主席馮仲云,親自抓籌建農場的事。這位原抗聯第三軍政治部主任,面對剛接收的政權,百業俱興:建政建軍,鋤奸剿匪,恢復城鄉生產,征兵支前……,盡管工作堆積如山,他仍籌劃創建公營農場的事。
馮仲云是1930年清華大學畢業生,自從黨派他到北滿地區開辟工作以來,在松花江兩岸的山水之間,同兇殘的日本鬼子周旋了十多年,他熟悉并熱愛這里的每一寸土地。1939年他曾代表抗聯到蘇聯伯力城,同蘇方商談關于召開北滿、吉東黨軍負責人會議的事宜……他對蘇聯集體農莊和農業機械化有著深刻的印象。他把自己的設想和建設廳長孫新仁商量。廳長是一位民主人士,他同意將擬議中的農場,定名為:“松江省營第一農場”。
醞釀場長人選時,他倆不由得想起廳里的兩位年輕共產黨員、大學畢業生來。一個叫李在人,河南舞陽人,瘦小精干,五短身材,說話象打機槍似的,總是處在興沖沖的狀態。18歲就從家鄉投奔延安,在延安大學政法系畢業。抗日戰爭勝利,他從延安來到東北。松江省政府成立,他就調任建設廳主任秘書。如今要當第一農場場長了。另一個叫劉岑,祖籍四川巴縣。濃眉大眼,魁武英俊,辦事沉著果斷。他出生在北京一個書香門第。抗日戰爭爆發后,隨家人流亡北平。父母巴望他學有一技之長,他就進了華北農業專科學校學習,畢業后在華北產業科學研究所糧食作物系就職。不久,又進了北平大學農學院深造。1944年,他被聘為北平采種圃的技佐,很快升任了技師。其間,小伙子多次利用自己的合法身份,為地下黨傳遞情報。日本鬼子投降了,22歲的劉岑經北平地下黨組織介紹,只身輾轉來到剛解放的北滿。他參了軍,擔任吉黑軍區司令部的參謀,后又調任新成立的松江省人民政府秘書、建設廳農林科長……馮仲云任他為第一農場副場長,他如愿以償,可以甩開膀子干一番事業了。
這兩位大學生“場長”走馬上任。馮仲云只給他倆配了一名畜牧技師,一名辦公室主任。還派了兩名通訊員和一名木工,撥給兩臺燒木炭的汽車。李在人和劉岑在哈爾濱招收了11名不同工種的技術工人,其中有看守汽船座機5人,汽車司機3人,看守電影機的2人。算是建場的技術力量。沒有機械設備,就在一個白俄開設的小工廠里買了十多件農機具,又從外縣調來日本開拓團遺留下來的“哈拉馬苦”、“卡特比魯”、“苦麻斯”三臺舊火犁,從阿城糖廠買了11匹役馬、三臺膠皮車;加上兩臺燒木炭的汽車。這就是創建農場的全部家當。
1947年6月,這支由18人組成的隊伍,從哈爾濱出發,來到珠河縣(今為尚志縣)——面坡,又從當地招收14名農業工人。場址選在一面坡15公里的東太平溝建點。6月13日,宣告農場正式成立;8月12日,松江省營第一農場開犁了。機車一下就拽4副大犁,一開犁,齊刷刷的四條壟躺在身后。在劉岑指揮下,兩臺車完成了4坰地的開荒任務。場長李在人破例地到一面坡買了一角豬肉、半缸二鍋頭,把大伙召集到一起,慶祝開犁。
有的駕駛員擺弄過柴油機,勉強能把機車開走,但到田間作業就玩不轉了。有一次,居然把老鄉原有的大道給毀了。李在人就請來一位居住中國多年的白俄農具廠商,名叫彼多洛夫,讓他擔任技術員。這位白俄佬還帶來兩名修理工瓦洛佳和米沙當助手,講一口生硬的中國話,給大伙傳授操作技術,幫助修理農機具。總算使大伙逐漸地掌握了操作要領。
這一年,劉岑和拖拉機手們一身泥、一身汗,共開出了1300多畝地。
當年,松江省營第一農場干部和工人實行“供給制”,不掙工資。每年發一套粗布衣褲、二套襯衣、一套棉衣,再就是發幾塊肥皂、幾條毛巾。根據職務、級別,每月發津貼費200 1000元東北地方流通券,折合人民幣2——10元。戰爭還在進行,只能勒緊腰帶過日子。吃的是高粱米、窩窩頭,鹽水煮黃豆,白菜粉條湯……穿的是粗布衣裳烏拉鞋,睡的是四面透風的馬架子,屋里陰冷潮濕,用原木桿搭成的地鋪時不時會長出嫩綠的枝芽。
清理荒原時,每人扛著一把大鋼刀,迎著寒風,踏著殘雪,在茫茫荒原上同一人多高的蘆葦草展開“白刃戰”。刷、刷、刷……頻頻揮舞,蘆葦紛紛倒下,真有一股子“殺敵前進”的氣勢。有的被荊條扎破了衣裳,有的被冰碴劃破了手腳,可是大伙的情緒卻是高漲的。心里牢牢記住:“公營農場”、“機械化農業”……何況又是省營第一農場!是的,世間任何事物的美妙,就在于它的“第一”!
李在人和劉岑跟工人們同吃、同住、同勞動。這兩位當過兵的場長用部隊的一套來管理農場:早出操,晚點名,出工收工整隊前進,歌聲來,歌聲去,好像一支生龍活虎的戰斗隊,活躍在北大荒的蘆草叢中。這幫扛著錦刀干活的干部工人們,樂呵呵地自稱是“無憂天使”。老鄉們見了,卻風趣地稱之為“抗聯”(扛鐮)干部。李在人笑道:“‘抗聯’干部,這個名兒起的好!咱們就是老抗聯馮仲云主席派來的。當年,抗聯名將、夏伯陽式的英雄趙尚志,就是在這個縣憑兩支手槍、6名隊員成立的‘珠河反日游擊隊’!”看來省營第一農場選在珠河縣一面坡建點,符合馮仲云的心意:要在早年戰斗過的土地上建立起機械化農業來。
1931年,“九?一八”事變不久,東北軍的一支部隊在遼北開原地區和侵略軍展開了殊死戰斗。一天,部隊宿營地闖來一位少年,磨蹭著要跟隨部隊“打日本鬼子”。部隊首長見他太小,不想收留他。可是,偶然間發現他寫得一手好毛筆字,便破例地留下作了抗日義勇軍的小通信員。那年周光亞才16歲,跟隨著部隊,活躍在遼西、冀東的抗日前線。經東北軍地下黨員介紹,周光亞輾轉千里來到延安,在抗日軍政大學學習,參加了延安的大生產運動和整風運動,于1945年入黨。后隨延安干部大隊進軍東北,先后擔任遼北軍區司令部作訓科長,肇東縣縣長,遼寧和牡丹江省建設科科長。
1947年夏季,東北行政委員會主席林楓決定在五個省各辦一個公營機械農場的同時,打算東北政委會也要辦一個機械農場。周亞光就被指令負責機械農場的籌建工作。他接受了任務,立即到西滿三河地區去,了解到那里有個白俄用機器種地的情況,接著來到通肯河畔察看日本開拓團扔棄的撂荒地和整個荒原。他騎馬來到荒原,望著無邊無際的大甸子,就產生了一位老兵來到前沿陣地的感覺。陽光下,整個荒原象起伏的大海,洶涌翻滾,顯示了振撼人心的氣魄!小通信員問道:“首長,咱們的農場有多大?”周光亞笑道:“荒原有多大,農場就有多大!”
籌建農場時,周光亞****到手的是上級撥給的150萬元(偽滿綿羊票)。他帶領人馬來到通北,大地已經是白雪茫茫。他們便在日偽開拓團訓練學校的遺址里暫時住下來。殘破的房框,沒有房蓋,他們割了幾捆小葉樟塞在窗框里,頂棚搭上些樹枝,鋪上枯草,就算安家了。室內冷風嗖嗖,寒氣逼人,四處透風,他們風趣地稱為“五風樓”。夜間沒敢脫衣服睡覺,都穿棉鞋戴棉帽,縮成一團。周光亞從廢墟上撿些磚頭回來,用火燒熱,并排鋪在地上,象睡熱炕一樣。一天晚上,小通訊員從老鄉家抱了只小羊羔回來摟著睡。有的也去老鄉家借小羊羔了。這一覺睡得暖和,可是,小羊羔在懷里不時“咩咩”地叫喚,有的還拉了屎蛋。
這年12月6日,東北政委會又派來老紅軍戰士廉亨太等十多人,還帶來由林楓簽署的委任狀。周光亞就打發通訊員到老鄉家找了一塊木板,用他那一手好毛筆字,工工整整地寫下了“東北政委會通北機械農場”幾個字。在人們熱烈的掌聲中,把場牌掛在“五風樓”破房框的門口。翌年開春,又傳來一個喜訊:轱轆河橋下有一臺日本開拓團逃跑時丟棄的“火犁”!周光亞親自趕了一掛馬車,拉上人馬,去接收“戰利品”了。到了那里一看,傻了眼。原來這臺“火犁”底座被凍在河床里,紋絲不動。周光亞說:“節氣不等人。說啥也要把這個鐵疙瘩請出來!”“老兵”帶頭,小伙子們一個個脫掉棉衣,下橋圍著“火犁”刨起凍土來。春寒料哨,河床土層,上化下凍。站在泥水里,刨土使不上勁,又不能碰壞這嬌貴的鐵疙瘩。一個個刨得滿身大汗,下身又索索發顫。“老兵”事先帶來了白酒,橋邊攏上火堆,每人輪流喝上一口,刨上一氣就上來暖暖身子。日頭偏西,總算把這臺洋“火犁”請上了岸。接著又用大車拽著鐵疙瘩,利用雪道的滑力,又拽又拉地將它拉回了場部。這就是當年通北機械農場的第**臺拖拉機。后來,周光亞又派人四處偵察,在荒地、廢墟里搜集了四臺“火犁”。它們的洋名使“老兵”聽了非常別扭:“福特”,“法爾毛”,“小松”,“卡特比諾”。周光亞聽了上火,說:“什么小松,大松,費勁巴啦的!干脆,咱們就叫它們‘萬國牌’!”后來,農場從蘇聯進口12臺納齊牌拖拉機。沒經驗,訂貨時光訂機車,沒訂農機具。只好組織人力搜集日偽丟棄的農機具和零件,駕起小烘爐,自己鑄造。這年,通北機械農場迎來了第一個金色的秋天,全場干部、職工在荒原上實現了當年開荒當年播種當年見效益的奇跡。
1948年5月,林楓到北滿視察工作,特意在通北停留兩天。周光亞見了林楓說:“農場還沒建好,你就來了?!”林楓握著“老兵”的手:“中國有句古話,‘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我們共產黨人就得把它改一改:‘窮在深山有遠親’啊。”林楓饒有興致地看了各種拖拉機、農具,以及工人們的宿舍、食堂,非常滿意。接著,他要周光亞擺擺困難。周光亞支支吾吾。林楓說:“你也婆婆媽媽起來了。”周光亞冒了一句:“你給我送一批大姑娘來吧!你沒聽,小伙子一下班就嚷嚷:北大荒,真荒涼,鵝冠草,小葉樟,又有兔子又有狼,就是缺少大姑娘!”林楓大笑起來:“這意見好啊,小伙子來開荒建場,不能叫人家打光棍嘛!這事我支持,用政委會和農場的名義到地方上去招女工!”
那年春耕結束,趁大伙的興頭上,周光亞決定開一個慶祝晚會。廉亨太特別“大方”,花,錢買了一面鼓、一面鑼、一把南胡。周光亞還貢獻出來一把隨身帶來的小提琴。小伙子們自編自演,晚會節目居然演了兩個多小時。在大伙的熱烈要求下,周光亞也上了臺,來了個“京劇清唱”,從“打漁殺家”到“四郎探母”,一連唱了好幾段,差點下不了臺。
這是荒原上第一個文娛晚會,開得火爆,痛快!遺憾的是沒有女的,遇上《兄妹開荒》、《楊勇立功》、《放下你的鞭子》這樣的節目,盡是小伙子上臺演出。男角是男的,女角也是男的,只是頭戴花巾、身穿花襖、臉上抹點紅而已。周光亞高興之余,不覺皺緊雙眉,對廉亨太說:“真沒勁!老是男扮女裝,林楓主席叫我們招女工的事得趕緊辦!我親自出馬!”
周光亞去哈爾濱市好幾趟,在東北政委會協調下,到雙城縣招工,姑娘占了大半,整整40名。從此,通北荒原上的歡笑聲更多了,農場的業余文藝隊也辦起來。
如今看來,當年這些創建農場的行動,未免稚嫩可笑,甚至不講正規。但是,了解到那是戰爭年代,而創建者剛剛從戰場上轉下來,又沒有現成的辦機械化農場的經驗可借鑒,幾乎是赤手空拳,平地起家;那末,就不僅不會挑剔、責怪,而且會從內心里肅然起敬!
“復員兵,技術工,土改干部,中學生。”這是當年的一段順口溜,反映了創建農場時人員的結構。這些拓荒者,在40年代末期發揮了無與倫比的作用。尤其是復轉軍人,是骨干中的骨干。
從1947年到共和國成立之前,短短兩年時間,北滿、西滿地區五個省,都將東北政委會的有關實現農業機械化的偉大構想,逐步變為行動。
據史料記載:省營農場,除了李在人和劉岑創建的松江省第一農場以外,尚有原嫩江省創建的平陽農場(后改名為查哈陽機械農場),原牡丹江省創建的興凱農場(后改名為永安機械農場),原黑龍江省創建的趙光農場和花園農場,原嫩江省創建的五大連池農場,原合江省創建的樺南機械農場,哈爾濱市創建的閻家崗農場和香坊農場。
在黑龍江地區五省一市創建農場的同時,東北行政委員會也創建了直屬機械農場,除了周光亞創建的通北機械農場以外,尚有唐川創建的佳木斯農業試驗場,陳重創建的薩爾圖種畜場,陳凌風創建的哈爾濱獸疫所。到了1949年2月,創建了第二個直屬機械農場——永安機械農場;3月,創建了鶴山機械農場;8月創建了“八一五”機械農場。
公營機械農場對鄰近老鄉們的影響不可低估。
中國農民歷來信奉“百聞不如一見”的格言。祖祖輩輩都是從“彎彎腰彎彎犁彎彎鐮”走過來的,見了這幫當兵的打仗行,種莊稼行不行,還有那“老鐵疙瘩”能聽話?……如今,打心眼里服了!
然而,老鄉們看到的不僅僅是“鐵疙瘩”的威力,而是看到了這幫穿軍裝的人的威力,共產黨、八路軍的威力!
蔣介石部隊正在進攻南滿,盯著北滿,眼看快過松花江了。這幫土八路還扛著槍、拿著鐮、尋找小日本“火犁”,往荒草甸子里鉆,起勁地興建機械農場呢!嘖嘖!
老鄉們從這批復轉軍人身上看到了希望、信心和力量!
這一批公營農場的建立,除了獲得糧食,鍛煉了隊伍,摸索了經驗之外,還獲得了民心!
哦,黑土地上點燃起來的“機械化農業”的星星之火,已經在這塊曾被侵略者踐踏過的荒野上,形成了燎原之勢!
發表于 @ 2008年06月03日 16:01:00 |點擊數()